影子情头 影子长，情更长

接儿子放学，正牵着他的小手走在马路上，细雨忽然飘落。撑开伞，伞下的世界便独属于我们了。儿子兴致很高，左顾右盼，蹦上蹦下。忽然，他停住脚步说：“爸爸，你看——”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暖心的一幕展现在眼前。
　　一位中年人掀起自己的T恤衫，使劲扯着衣角给孩子遮雨，他们一路小跑，从我们身旁闪过。那孩子个头不高，刚好到中年人的腰，中年人一面扯衣角罩着孩子，一面顺势把孩子的头尽量拢向自己。雨丝浸润了中年人赤裸的后背，他腰中央的那个脂肪瘤竟然像极了我记忆中曾经抚摩过无数次的那个肉疙瘩。
　　那一年我上小学三年级，由于学校离家比较遠，所以每天都是父亲骑自行车送我上学。那天走到半路忽然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但毛毛细雨湿衣裳。父亲把车停下，人依旧坐在车座上，用脚支撑着自行车保持平衡。“你在我后背躲雨吧。”父亲一边说，一过将双手反伸到后背把汗衫掀了起来。习惯了睡在父亲怀里，还从没如此近距离观察过父亲的背，父亲的一根根肋骨在黑黝黝的皮肤里时隐时现，就像一根根立柱，支撑着这岣嵝的背。
　　出神之际，父亲腾出一只手把我的头按在了他的后背，汗衫像夜幕一样罩下来，我眼前一片黯淡，但我一点也不怕，就像夜晚用被子蒙着头蜷缩在父亲怀里一样，安全而温暖。车子晃动起来，应该是又在前行了，我用额头轻抵着父亲的后背，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在他的后背摩挲着。在父亲的腰间，我摸到了一个凸起特别高的肉疙瘩，父亲说那是一个脂肪瘤，就是多余的脂肪，不碍事。我用手捏了捏，软软滑滑的，竟然像极了父亲耳垂的那团肉。
　　进入梦乡前，我喜欢摸父亲的耳垂。漆黑的夜，轻捻着那团肉，心中便觉安然，我喜欢那种依偎着父亲的感觉。常常是我还在揉捏，父亲的鼾声已经响起，我喜欢这鼾声，就像摇篮曲，伴我入眠。那次避雨之后，我喜欢上了摸父亲后背的那个脂肪瘤，父亲说：“你天天给我按摩，就瘤子肯定就会慢慢消散了。”我喜欢父亲说这话时的那种欢快，就好像不是他在温暖我，而是我在帮衬他。
　　很多年过去，我早就已经不好意思再抚摩父亲的耳垂和肉瘤了，但依旧能感觉到父亲后背的温暖，它就像一团遥远的光影，总是在人生的某一时刻，让我俯下身，朝着想要放弃的自己伸出手去。就像现在，伞下的儿子一动不动，眼睛直愣愣地追随着那对扯着衣角避雨的人，他们应该也是一对父子吧。“爸爸，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让你享福。”儿子忽然说道。我把雨伞又向他那边移了移，握紧了他的手说：“要是哪天咱忘了带伞，你也到爸爸的后背避雨吧。”
　　贾平凹曾在《关于父子》里写道：作为男人的一生，是儿子也是父亲，前半生儿子是父亲的影子，后半生父亲是儿子的影子。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好几年了，可我好像还能在夜间摸到他的耳垂，在下雨时能靠在他的后背避雨；只是，每当我睁开眼，借着淡淡的月色，却连父亲的影子都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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